7月30日，中国、柬埔寨与泰国在上海举行非正式会晤。针对当前两国边境脆弱的停火态势，柬泰双方向中方重申，将遵守停火共识，赞赏中国迄今为平息事态所发挥的积极作用。

柬埔寨和泰国的“无条件停火”协议在7月29日凌晨正式生效。此前，两国因边境争端爆发了持续5日的致命冲突。

这是十余年来两国之间最大规模的军事对抗。在停火前，冲突区域不断扩大，已造成至少38人死亡，超过30万人流离失所。

外交部发言人郭嘉昆指出，柬泰边境冲突发生以来，王毅外长分别做柬埔寨、泰国外长和东盟秘书长工作，中国外交部同柬埔寨、泰国双方保持密切沟通，结合事态发展进行多轮传话，派出外交部亚洲事务特使两次穿梭斡旋。

“举行此次中柬泰三方非正式会晤是中方最新外交努力，目的是推动柬埔寨、泰国落实停火共识，为尽快恢复柬泰边境和平稳定创造条件。”郭嘉昆在记者会上强调。

此前，在东盟轮值主席国马来西亚以及中美两国的斡旋下，柬埔寨首相洪玛奈与泰国代理总理普坦在7月28日下午分别率领高级代表团出席在马来西亚布特拉加亚举行的柬泰边境局势特别会议。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谈判，柬泰双方同意停止敌对行动，恢复直接沟通渠道，并建立停火执行机制。但是，自停火生效以来，泰国和柬埔寨几次互相指责对方违反了停火协议。

7月29日，泰国尖竹汶府，柬埔寨籍工人在边境检查站等待过境返回柬埔寨。本文图/视觉中国

不安的边境线

兴修于12世纪的塔门通寺，坐落在泰国和柬埔寨边境主权争议区域，附近常常有两国军队巡逻。7月24日清晨，柬埔寨和泰国军队在塔门通寺附近交火，并互相指责是对方率先开火，迫使己方不得不展开自卫反击。

拉蒙的家距离这座古寺仅三公里远，是最近的一户泰国居民。对于边境摩擦，68岁的拉蒙早就习以为常。但这一次，她感到情况似乎有所不同：“我能听到炸弹在空中呼啸的声音，感觉就像身处战争电影一样。”

这次冲突的烈度远胜以往。柬埔寨方面动用了苏联设计的BM-21火箭炮，命中泰国多处民用设施，包括素林府的一家医院和四色菊府的一个加油站。而泰国则派出了战机、军舰以及极具争议的集束炸弹，对两国边境的柬埔寨军事据点实施了多轮打击。

值得注意的是，这是泰国首次在与柬埔寨的边境冲突中启用战机。《简氏防务周刊》分析师安东尼·戴维斯认为，泰国拥有绝对空中优势，采取的是“先升级再缓和”的军事策略。

《日经新闻》引述一位泰国高级军官的话说，泰方的“武力展示”策略旨在警告柬埔寨，若再有任何升级行为，将招致更严厉的反制。“金边将成为我们的打击目标。”

据英国军事智库国际战略研究所（IISS）的数据，柬埔寨几乎没有可以作战的空军力量，而泰国的战机规模达112架，包括28架美国F-16战机和11架瑞典“鹰狮”战机。此外，泰国现役军人超过36万人，是柬埔寨的三倍。

此次战事发展的速度很快，在一天之内扩大到至少8个地点，从西部的塔门通寺一直延伸到东部与老挝交界的三国边境地区，横跨约270公里。到了第三日，战火从原有争议区域一路蔓延至以往和平地区。泰国代理总理普坦警告说，如果局势升级，可能发展为战争。

拉蒙和其他村民起初到附近的掩体中躲避炮火。后来，他们几次向更后方疏散，最后在一所大学落脚。这所学校在柬埔寨武器的射程范围外，收容了数百名拉蒙这样的避难者。

泰国和柬埔寨之间绵延800多公里的陆地边界，大部分是在1907年泰国与当时殖民柬埔寨的法国协商划定的。泰国和柬埔寨使用不同比例尺的地图，导致两国领土主张有所重叠。时至今日，两国边境仍有将近200公里的边界没有明确划定，导致双方冲突不断。

今年5月，泰柬军队在边境争议区“擦枪走火”，造成一名柬埔寨士兵死亡。对于谁是挑衅者，双方各执一词。自那时起，紧张局势一直未平息：泰国对柬埔寨实施边境管控，而柬方则禁止进口泰国蔬菜水果、禁播泰国影视等。

7月中下旬，在短短一星期内，这条不安的边境线出现两起地雷爆炸事件，造成多名泰国士兵受伤。泰方指责柬方违反《渥太华禁雷公约》，在该地区新布杀伤性地雷。柬方否认埋设新地雷的指控，辩称那是过去战争的遗留物。此后，两国相互驱逐大使，降低外交关系等级，彻底点燃此次冲突。

此后5日内，泰国14名平民和11名士兵死亡，而柬埔寨报告有8名平民和5名军人死亡。这是两国之间平民伤亡最惨重的一次冲突。2008年至2011年的边境对峙期间，两国共约40人死亡，其中绝大多数是军人，仅有4名平民。

“这些边界不明的地方，谁也说不清哪块地是谁的。这就意味着我们永远没有安全保障。”拉蒙告诉媒体，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有了背井离乡的想法，因为可能再也找不回从前的安全感了。

7月29日，泰国素林府与柬埔寨奥多棉吉省交界处的宗松边境口岸附近，泰国皇家陆军（左）和柬埔寨皇家陆军（右）指挥官在两国边境会晤。

和平的出路

长期以来，柬埔寨倾向于通过国际调解解决边境纠纷，而泰国则更支持通过双边会谈解决问题。柬埔寨在冲突爆发当晚就表态接受安瓦尔提出的停火方案，但泰国则态度消极。根据泰国外交部的解释，泰国“原则上同意”安瓦尔的停火提议，但任何停火必须基于“适当的实地条件”，而柬埔寨持续的攻击显示缺乏诚意。

特朗普曾表示，如果冲突持续，美国不会与任何一方进行降低关税的谈判。特朗普近期给包括泰国和柬埔寨在内的12个国家设定了8月1日的最后期限，要求它们与美国达成贸易协议，否则将征收36％的关税。

在澳大利亚智库洛伊研究所东南亚项目主任苏珊娜·帕顿看来，特朗普利用贸易谈判作为筹码，迫使两国停火的做法，可能会激化柬埔寨和泰国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她还直言，此举让美国关税政策的目的和意义更加模糊。“如果关税真有合理的经济依据，为何要在这种完全无关的情境下拿它当威胁手段？”

对于是否应优先考虑贸易谈判而非边界争端，泰国内部显然没有达成共识。泰国参议院委员会发言人猜勇告诉媒体，关税问题不应与泰柬之间的领土争端纠缠在一起，特朗普的“变相胁迫”让许多泰国人深感不安，担心在与柬埔寨的谈判中处于不利地位。英拉政府的财长、如今在亲军方政党人民国家力量党担任副党魁的提拉猜则主张，泰国不应屈服于外部压力，而是让军方决定最佳行动方案。

这一轮冲突爆发前，柬方泄露了泰国总理佩通坦与柬埔寨参议院主席洪森讨论边境问题的通话录音。录音中，佩通坦称呼父亲的老友洪森为“叔叔”，希望对方能给予帮助，共同缓和边境的紧张局势。然而，佩通坦在通话中对泰国军方的贬低，以及对洪森的恭敬态度，被批评者指责出卖国家利益。后续，佩通坦被泰国宪法法院暂停职务，目前正在等待法官就其违反道德规范的指控作出裁决。冲突爆发之际，副总理普坦代行总理之职。此外，泰国国防部长一职自月初内阁改组以来一直空悬，目前由该部副部长纳塔蓬代为掌管。

普坦、纳塔蓬以及外交部长玛里是此次布特拉加亚谈判的泰国代表。对于这一阵容，部分泰国民众并不满意。“录音门”已直接损害了为泰党在边境问题上的公信力，而这次谈判团队中没有现役军人，只有一位军队出身的副防长，进一步加深了公众的不信任。许多网民认为，普坦领衔的谈判团队不会充分维护泰国的国家利益。

和谈当天上午，战斗仍在继续。边境两侧的居民表示，炮弹“接连不断地落下”“比之前多得多”。一直到和谈开始前半小时，泰国和柬埔寨边境的局势才稍稍有所缓和。

在泰柬宣布“无条件停火”后，洪玛奈在新闻发布会上面带微笑地表示，希望马来西亚提供的解决方案能为柬泰两国“创造向前发展的条件”，让双边关系回归正常。普坦则神情严肃，称和谈成果体现了泰国“寻求和平解决的愿望”，并表示会继续捍卫国家主权和人民生命安全。在简短发言中，柬泰两国领导人都对中方表示感谢。

随后，洪玛奈和普坦在镜头前握了握手。

洪玛奈后来在社交媒体总结说，这次马来西亚之行“满载成果”。“今天过后，局势应该会逐步缓和。”普坦当日回到曼谷后告诉媒体。

不过，泰国军方的表态又给停火协议能否按时执行蒙上阴影。“持续关注局势。今天午夜无条件立即停火，这真的可能吗？”泰国陆军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停火消息时写道，并附上“柬埔寨先开火”的话题标签。

泰国政治评论员马西斯·洛哈特潘农特指出，为泰党政府同意的“无条件停火”在国内恐怕难以获得支持。他指出，泰国社交媒体上对这份协议的质疑随处可见，包括无条件停火会不会让柬埔寨逃脱袭击平民的责任、为何允许柬埔寨举办下一次联合边界委员会会议，甚至连普坦与洪玛奈握手都遭到批评。

据法新社报道，在距离边境线20公里的柬埔寨三隆市，爆炸声一直到7月28日午夜来临前的30分钟才停止。截至黎明时分，当地没有再响起炮火之声。

不过，在协议生效数小时后，泰国军方指责柬埔寨违反了停火协议，对泰国多地发动了武装袭击，泰国“被迫作出适当回应”。对此，柬埔寨国防部坚称，“双方在任何地区都没有发生武装冲突”。随后不久，普坦表示，边境地区在发生“小规模冲突”后已趋于平静。洪玛奈亦在社交媒体写道，自停火以来，“前线局势已经缓和”。

洛伊研究所东南亚项目研究员拉赫曼·雅各布对《日经新闻》分析说，要确保停火协议的维系，必须有第三方来监督和确保协议内容的切实执行。“马来西亚和东盟国家应该在边境地区部署观察员。这一点极为关键，因为冲突双方之间存在严重的战略互信缺失。”

新加坡智库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副研究员蒂塔·桑利则指出，停火“建立在不稳定的基础之上”，因为布特拉加亚协议既未解释柬泰关系破裂的原因，也没提出解决边境争端的长期方案。

马西斯认为，为泰党政府可能是把这些细节留给军方去谈判。根据协议内容，停火生效后，泰国和柬埔寨的前线指挥官会先举行非正式会谈，此后东盟还将主持两国驻外武官的会议。“这实际上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军方。但考虑到民众对为泰党的不信任，让军队主导这事可能也是无奈之举。”马西斯分析说。

从历史来看，泰国和柬埔寨之间的冲突往往能较快得到缓和。在此之前，两国最激烈的冲突发生在2011年，当时双方的炮火交锋持续了一周。这场危机最终在泰国2011年7月大选后化解。当时，他信支持的英拉政府上台执政，而他信与时任柬埔寨首相洪森是有几十年交情的“结拜兄弟”。然而，洪森与他信最近因为“通话门”结怨，反倒成了当前边境冲突升级的催化剂。有分析认为，两人的关系如果没有得到实质性修复，这场停火仍将危机四伏。